一封情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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鋪滿鵝卵石的園林小道，布滿了擠進去的人，鐘離笙逆著人流低頭往外走，腦裏不斷想著祁元薦貼一事。
“鐘離笙。”
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，很輕又很篤定。她的腳步一點點慢下來，停住，轉身。
鼎沸的人流中，楚北川穿著一身藏色青袍站在那，眉眼如畫，身形如松，含著笑望她，像話本中形容的美男子。
見她聞喚轉身，他笑了一下邁開長腿走近，他看了她身側地紅青與鐘幸，目光回到她寫滿疑惑的臉上。他笑起來，眼角上挑，“今日難得，不如一起逛逛？”
鐘離笙沈默了半晌，或許對眼前人充滿了好奇心，她鬼使神差的答應了。
“好。”
今日的星月湖，賣什麽的都有，吃的，喝的，玩的，從藩外運來的，從江南渡來的，一件接著一件，讓人頭暈目眩。
他們並肩走著，楚北川沒開口，她如今也是一個話少的，相顧無言，就這麽瞎逛來又逛去。
暗自用餘光細細打量身邊的男子，從前見他要麽是遠遠望著，要麽就是情況特殊顧不上細看，只知他是個高的。而如今在身旁站著才發現，他要高上不少，她的頭約莫只夠得到他下巴的位置。
他的背很挺，邁的步子也很小，走起路來很穩，說不出的端正。確實是有讓半個祁京城未嫁的少女鐘情的底子在。
從柳家的街再走到王家的，再從王家拐進散戶的小道，全程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。
直到一處四周全是書的攤販附近，她才聽見他開口，那是一種汩汩山泉湧動般清冽的聲音，“看看，這些可有喜歡的？你只管拿，今日我請客。”
鐘離笙掀起卷翹濃密的睫毛看了他一眼，而後轉頭視線再朝周圍掃了掃，一眼便瞧見離他們一步之遙的攤販臺面上，擺著許多游記，《江南游》、《蜀中路記》等等。她走過去，拿起了最上邊的那本《江南游》。
她已經許久沒未過游記，這些剛出世的自然也沒看過。
她端著，將書正反翻倒翻回。
從前的游記用的都是薄薄的漿糊紙，如今卻也用上了稍許昂貴的宣紙，看來是讀的人多了。
身邊突然有一片陰影籠了下來。
他低頭看著那本捏在她玉指間的《江南游》，“喜歡看游記？”
鐘離笙捏著游記的手一頓，她勾唇，扭頭，挑眉：“王爺....不知道？”
徑直帶著她走到游記攤前才說話，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？
楚北川猛地眨了幾下眼，似乎明白她話中之意，不想表現太明顯，他移開視線，掩飾地咳了一聲，順口問道：“要幾本？還是全都要？”
“這本就可以。”
他望著她的眼，難得的平和，他的聲音也不自覺變得柔軟起來，“好。”接著問向攤主：“這本怎麽賣？”
攤主見他們穿著不凡，尤其是男子，一身的貴氣，於是他揚著一張笑臉陪著，也不拉價，伸出兩只手指，老實道：“一本二兩銀子。”
鐘幸一直與紅青跟在身後，聽到價格吃驚道：“二兩？你這是打劫呢！”
攤主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，他瞥了鐘幸一眼，又笑容滿面地往鐘離笙臉上推，“貴人，這書是用上好的宣紙做的，用的也是六品堂上好的墨。小人這裏的已經算是最便宜的了，那隔壁街都還賣三兩銀子一本呢。”
鐘離笙點點頭，也不為難生意人，她將《江南游》放回去，側身對著楚北川說道：“二兩銀子確實有些貴了，外邊也就幾個銅板，還是去其他地方買吧。”
說完，她轉身欲走。
“等等。”楚北川拉住她的手腕，大手滾燙的溫度隔著衣物傳來，鐘離笙不習慣瑟縮了下，見他挑著眉：“你是覺得我有多窮，才會連這二兩銀子都給不起？”
她睜開手，捏了捏適才被他握住的手腕。近幾年節約慣了，下意識就想著浪費銀子，是忘了眼前人的身份。
她擡起頭，翩然一笑：“我沒有這個意思。”她又拿起那本游記，笑道：“既如此，那你幫我付了吧。”
這一路上楚北川的嘴角就沒下來過。他笑著伸手掏入懷中摸銀子，可摸了一圈除了一塊令牌什麽都沒有，他嘴角的弧度下來幾分。
而後他有些慌亂地左右手來回交換捏了捏寬袖，也是空空如也。
“……”
眼下，他整個人如塊石頭定在了原地，他快速看了她一眼後，不願丟了面，挺起腰桿抖了抖衣袖。
挺著胸膛，微蹙眉，神情冷冽地看著攤主：“你可認識我？”
攤主是個精明人，適才楚北川的一套動作之間他就明白了一切。
“不認識。”攤主挑眉冷冷開口，態度瞬間從烈火降為寒冰，“怎麽，你是不是要說你是哪家的公子？擱這跟我刷臉呢是吧？！”
楚北川：“我……”
攤主看向鐘離笙，語氣真摯：“姑娘，我呀看你長的乖巧，可千萬不要被騙了，”他鄙夷地瞪了楚北川一眼，“這種人我見多了。外表人模狗樣的，可指不定家裏房頭連片瓦都沒有！”
“姑娘，你要是真喜歡這本游記我就送你，但你可得趕緊回家，離這人遠些。”
楚北川：“大膽！你！”
忽地兩聲清脆的笑聲響起，楚北川猛地一楞，木然地扭頭望著那張笑靨如花的面龐。
陌生的善意總是讓人溫暖得措不及防。
鐘離笙感受到了也誠心收著，她笑著從荷包裏拿出二兩銀子遞給了攤主。
看著楚北川調侃道：“他家房頭，有瓦。”
她又笑了兩聲，才一起離開。他們繼續往前走，可走到一半，楚北川卻忽然停了下來。
鐘離笙停住轉身，“逛好了？”
楚北川倏地擡頭，“你在這等著，我回去拿銀子，很快。”
“等一下！”
楚北川邁的步子很大，幾步就走了好遠，她小跑才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。
他回身，疑惑望著她，她道：“二兩銀子罷了，反正逛了半圈也沒瞧見什麽喜歡的，不用回去拿了。”
聞言，楚北川劍眉擰在一處，“不行，說了我請客，怎麽能讓你掏錢？”
說著他又要走，鐘離笙使力拽了他一把。
長足猛地停在凹凸不平的鵝軟石小路上，身後的那股拽力還在，他呆呆地回頭，視線自然地落在了抓著他藏青色衣擺的纖白細手上。
耳邊是她細細的囁語：“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，那幫我一個忙。”
楚北川掀眼，如鴉羽的睫毛微微顫抖，這是她第一次說求他幫忙。
“你說。”他聲音悶在胸腔裏，神色堅毅，如臨大敵。
見他這嚴陣以待的樣子，還挺可愛的，她沈默了半晌，在他快忍不住要走近時擡頭。
“陪我吃碗面吧。”
—
楚北川在附近找了一家還不錯的大面館，上下兩層樓，這次他二話不說直接拿出了一個腰牌，亮明身份，堂堂正正的耍臉，一分不給的包了二樓整整一層。
坐下後，沒等多久，兩碗表面浮著清油，灑滿蔥花的兩碗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，滿滿的一碗牛肉。
她從筷筒裏拿起一雙筷子，對面的人忽然把手伸過來搶過手中的筷子，又不知從哪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，才遞還給她。
鐘離笙楞了下，接過，夾了一塊牛肉放到嘴裏，不鹹不膩，他挑地方的眼光不錯。
她吃了一口面，揶揄道：“你的身份確實好用，我還從未吃過有這麽多牛肉的面。”
“你若想用，”楚北川看著她吃，聞聲將令牌拿出來扣在桌面上，推了過去，“任何時候都可以。”
鐘離笙沒接話，她垂下頭，接著吃面。
“你，考慮得如何？”他的聲音有些沈，似乎有些緊張：“讓我幫你？”
聞言，鐘離笙停下筷，盯著面湯表面漂浮的清油滴，良久，她才擡頭，卻沒有向往常一般質問他，反而心平氣和笑著道：“今日，先不說這個，好嗎？”
“……”
不知為何，她明明在笑，他卻能從她眼中看見濃濃的思念與悲傷。於是鬼使神差地點頭，他拿起一雙筷子，沒講究直接夾著面低頭吃起來。
看他吃的香，氛圍不錯，她難得生起想與人閑聊的想法，“適才我以為你會發怒？”
楚北川擡頭：“什麽？”
“那個攤販，他冒犯了你。”
他叼了一口牛肉就這面囫圇一大口下去，答：“怎麽？在你眼中我就是個情緒極其不穩定易怒的？”
鐘離笙點頭，坦率承認：“嗯。”
聞言，楚北川不氣反笑笑了，“今日你是轉性了？不怕我，也不躲我了？”
“這樣不好嗎？”
他眼神忽然沈了下去：“不......很好，我希望你永遠這般，不要怕我，也不要避開我。”
“……”
見她錯開眼，楚北川也不急，他放下筷，語氣輕快：“確實，你也見識過，我生氣的時候喜歡摔東西，但不由於我這個人有暴力傾向，這是從小帶來的習慣，難改。”
“一個尋常百姓，所求的也只不過是些銀子。問他識不識我，若是識，他便不敢收錢，我在你這也得個臉面。若不識，我也不會跟著在個百姓面前擺官威。”
鐘離笙看了看周圍，好奇看著他：“那您現在，不是在擺官威嗎？”
“不算。”
“怎麽不算？”
“這裏是太子的產業。”
“……”
—
不遠處，同樣在二樓吃面的鐘幸和紅青目光不錯地望著鐘離笙在的方向。
鐘幸看了一眼放在桌面的《江南游》，納悶開口：“主子今日怎麽忽然跟定安王這麽能聊了？往日不是說最好少接觸的嗎？”
“今日不同。”紅青盯著鐘離笙柔和的側顏，“今日，是大將軍的生辰。大將軍生前總會在今日將自己的長壽面拿給主子一份，說是要分給她他的一份長壽與安康。”
—
皇商遴選結果出來的第二日，各國使臣也到了近回去的日子。可就在這日，祁帝於金鑾大殿上發布旨意，太子祁元與南離二公主南離婉結親，為兩國友邦，將九公主祁夭九嫁入南離，擇日迎娶。
聖旨到達公主府時，祁夭九難得的配合，只有一個條件，送親的女樂她要自己挑選。祁帝自然應允，只是當看見祁夭九遞上來的名冊後，他沈默了良久，而後將楚北川宣進了宮。
楚北川收到傳召進宮的口諭時還在與初卿雲下棋，二人交換了眼神後，他便策馬入宮。
半跪在地面，推手見禮：“臣拜見陛下。”
“北川快起。”祁帝側眼看向周公公。
周公公立馬會意：“賜座——”
楚北川坐下後，擡頭望著祁帝。後者一笑，將手中的折子放下，緩緩說道：“北川啊，九兒嫁去南離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三，這時間匆忙，路途又遠，朕向來喜歡這個小女兒，實難不擔心她的安危。便想著派人送一送，你覺得朝中誰可替朕送送公主？”
話說得隱晦但又明擺著，他想不明白都難，心底冷笑了一聲，起身，推手道：“若陛下信得過，臣願意前往，必將公主安穩地送到南離。”
“好，好啊。”祁帝重重地拍了下案桌，讓楚北川坐下，可沒多久，祁帝又收起了臉上的笑，頗為遺憾地嘆聲道：“你的年紀也到了，立了許多功，府門也越來越大，是該到了該成親的時候。本來，朕是想將九兒許配給你。若是...”他嘆了口氣，擺了擺手
“公主尊貴，臣配不上，公主應當嫁給更好的人。”
“誒！”祁帝皺眉，“自謙過頭了不是。朕可聽說了，祁京城裏想嫁給你的女子占了半城？”看向周公公，“是不是啊？”
周公公連連笑著點頭。
“可娶不到喜歡的女子，再多亦是無用。”他垂著頭，一幅失情挫敗的樣子。
見他這樣，祁帝的目光閃了閃，他盯著這位英雄少年，明明身後有著無數功名，榮耀，卻因為一個女子志不得意不滿，逃不過美人關。
良久，楚北川在以為祁帝要下逐客令時，聽到上邊的人嘆了口氣，“鐘離笙？”祁帝緩緩開口，“你就想娶她？”
聽到這個在心裏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名字，楚北川下意識擡眉，隨後擡起頭，目光炯炯地回看的祁帝，點頭，鏗鏘道：“是。”
“唉，周勝。”祁帝抓起案角的聖旨遞給周公公，周勝彎腰雙手接過，邁著小碎步走到楚北川面前，楚北川正準備跪下。
祁帝：“站著接。”
楚北川木著一張臉雙手接過。
“打開看看。”祁帝催促道。
楚北川轉動聖旨，長指勾著邊一點點卷開，看清上面的內容的那一刻，他漆黑的瞳孔皺縮，下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祁帝。
祁帝看著他震驚一臉失語的模樣，哈哈大笑兩聲，起身走了過去，他擡手捏了捏楚北川僵硬的肩膀，“再過兩日就要出發南離，你若實在等不急，現在就可以上門迎娶你的新婦，吃顆定心丸。”
楚北川沒說話，只是楞著點頭，似乎沒見他這個模樣，祁帝又盯著看了許久，而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，讓周勝帶楚北川離開了。
神思恍惚地從皇宮出來再一路由著馬帶著回府，一進門，初卿雲幾人正巧在府內看書的看書，練劍的練劍，見他回來一臉失魂樣紛紛放下手中的事迎了上去。
初卿雲蹙眉，擔憂道：“王爺，怎麽了？陛下跟您說了什麽？”
楚北川將手中的聖旨遞給他，初卿雲接過慌忙地攤開，程澤、楊無行湊了上去，當三人看清上邊的內容後，除了初卿雲自小培養的文雅在吃驚也只是瞳孔瞪了下，但其餘二人沒他端著，都紛紛震驚到只能大張著嘴巴形容。
還是初卿雲最先緩過勁，將聖旨留給二人匆忙上前，先往壞處想了想，問道：“用什麽換了？”
“一趟，”楚北川擡眼，有些不確定：“護送？”
他也有些不敢置信，為了娶她他做了很多，圈了無數個局，設計了許多人，就連上邊那位都算計了進去，本以為還有硬仗要打，可卻這麽輕易就拿到了賜婚的聖旨。打得他一個措不及防，從皇宮出來到現在，腦袋都還是發懵的。
“陛下這是讓您送九公主？”
楚北川點頭，又擡頭，“會不會有詐？”
楚北川一臉懵的表情被初卿雲看在眼裏，他還是頭一次發現聰明絕頂的定安王也有腦子糊塗的時候，嗤笑道：“王爺，你這是被欣喜沖昏了頭腦了？聖旨都已經下了，除非你選擇不宣出去，否則可沒有反悔的人餘地。在下還從未見過聖旨有收回去的場面。還是說，你不想娶鐘姑娘了？”
楚北川倏地扭頭，沈聲：“要娶。”
這時楊無行和程澤也反應過來，他們走上來，楊無行咧嘴笑道：“那我現在就帶人去庫房拿聘禮，直接去劉府。有這聖旨，我看從今以後誰還敢在背後嚼舌根！”
“先不急。”楚北川叫回他，理智回攏了一點，“她還未答應。”
初卿雲揚著笑得臉色頓了下：“聖旨都在這了，鐘姑娘未答應是？”
楚北川的目光從初卿雲臉一點點移到程澤手中的聖旨上，“雖說我一直催著她靠近，可她若不肯點頭，我不會逼她強嫁於我。”
初卿雲怔住，抿唇聳肩。
得，盼了那麽久，也只有他才忍得住能臨頭剎腳。
楚北川視線上移，落到程澤臉上：“你，去替我送封信。”
夜幕緩緩降臨，橘黃色得煙霞在天邊垂釣，一封未署名封面空白的信封送到了鐘離笙手中，聽紅青說送來的人沒留名，送到便走。府內的人是提前看了沒什麽問題才送到她手中。
鐘離笙疑惑，沒想到誰能給她送信，她低頭拆開，一張嶄新潔白的信紙上有人用蒼勁的字寫了一句話。
——盼了良久，日思夜想，久不能寐。焦急難耐只得書信一封以解哀愁。
已過數日，姑娘，願否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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鋪滿鵝卵石的園林小道，布滿了擠進去的人，鐘離笙逆著人流低頭往外走，腦裏不斷想著祁元薦貼一事。
“鐘離笙。”
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，很輕又很篤定。她的腳步一點點慢下來，停住，轉身。
鼎沸的人流中，楚北川穿著一身藏色青袍站在那，眉眼如畫，身形如松，含著笑望她，像話本中形容的美男子。
見她聞喚轉身，他笑了一下邁開長腿走近，他看了她身側地紅青與鐘幸，目光回到她寫滿疑惑的臉上。他笑起來，眼角上挑，“今日難得，不如一起逛逛？”
鐘離笙沈默了半晌，或許對眼前人充滿了好奇心，她鬼使神差的答應了。
“好。”
今日的星月湖，賣什麽的都有，吃的，喝的，玩的，從藩外運來的，從江南渡來的，一件接著一件，讓人頭暈目眩。
他們並肩走著，楚北川沒開口，她如今也是一個話少的，相顧無言，就這麽瞎逛來又逛去。
暗自用餘光細細打量身邊的男子，從前見他要麽是遠遠望著，要麽就是情況特殊顧不上細看，只知他是個高的。而如今在身旁站著才發現，他要高上不少，她的頭約莫只夠得到他下巴的位置。
他的背很挺，邁的步子也很小，走起路來很穩，說不出的端正。確實是有讓半個祁京城未嫁的少女鐘情的底子在。
從柳家的街再走到王家的，再從王家拐進散戶的小道，全程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。
直到一處四周全是書的攤販附近，她才聽見他開口，那是一種汩汩山泉湧動般清冽的聲音，“看看，這些可有喜歡的？你只管拿，今日我請客。”
鐘離笙掀起卷翹濃密的睫毛看了他一眼，而後轉頭視線再朝周圍掃了掃，一眼便瞧見離他們一步之遙的攤販臺面上，擺著許多游記，《江南游》、《蜀中路記》等等。她走過去，拿起了最上邊的那本《江南游》。
她已經許久沒未過游記，這些剛出世的自然也沒看過。
她端著，將書正反翻倒翻回。
從前的游記用的都是薄薄的漿糊紙，如今卻也用上了稍許昂貴的宣紙，看來是讀的人多了。
身邊突然有一片陰影籠了下來。
他低頭看著那本捏在她玉指間的《江南游》，“喜歡看游記？”
鐘離笙捏著游記的手一頓，她勾唇，扭頭，挑眉：“王爺....不知道？”
徑直帶著她走到游記攤前才說話，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？
楚北川猛地眨了幾下眼，似乎明白她話中之意，不想表現太明顯，他移開視線，掩飾地咳了一聲，順口問道：“要幾本？還是全都要？”
“這本就可以。”
他望著她的眼，難得的平和，他的聲音也不自覺變得柔軟起來，“好。”接著問向攤主：“這本怎麽賣？”
攤主見他們穿著不凡，尤其是男子，一身的貴氣，於是他揚著一張笑臉陪著，也不拉價，伸出兩只手指，老實道：“一本二兩銀子。”
鐘幸一直與紅青跟在身後，聽到價格吃驚道：“二兩？你這是打劫呢！”
攤主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，他瞥了鐘幸一眼，又笑容滿面地往鐘離笙臉上推，“貴人，這書是用上好的宣紙做的，用的也是六品堂上好的墨。小人這裏的已經算是最便宜的了，那隔壁街都還賣三兩銀子一本呢。”
鐘離笙點點頭，也不為難生意人，她將《江南游》放回去，側身對著楚北川說道：“二兩銀子確實有些貴了，外邊也就幾個銅板，還是去其他地方買吧。”
說完，她轉身欲走。
“等等。”楚北川拉住她的手腕，大手滾燙的溫度隔著衣物傳來，鐘離笙不習慣瑟縮了下，見他挑著眉：“你是覺得我有多窮，才會連這二兩銀子都給不起？”
她睜開手，捏了捏適才被他握住的手腕。近幾年節約慣了，下意識就想著浪費銀子，是忘了眼前人的身份。
她擡起頭，翩然一笑：“我沒有這個意思。”她又拿起那本游記，笑道：“既如此，那你幫我付了吧。”
這一路上楚北川的嘴角就沒下來過。他笑著伸手掏入懷中摸銀子，可摸了一圈除了一塊令牌什麽都沒有，他嘴角的弧度下來幾分。
而後他有些慌亂地左右手來回交換捏了捏寬袖，也是空空如也。
“……”
眼下，他整個人如塊石頭定在了原地，他快速看了她一眼後，不願丟了面，挺起腰桿抖了抖衣袖。
挺著胸膛，微蹙眉，神情冷冽地看著攤主：“你可認識我？”
攤主是個精明人，適才楚北川的一套動作之間他就明白了一切。
“不認識。”攤主挑眉冷冷開口，態度瞬間從烈火降為寒冰，“怎麽，你是不是要說你是哪家的公子？擱這跟我刷臉呢是吧？！”
楚北川：“我……”
攤主看向鐘離笙，語氣真摯：“姑娘，我呀看你長的乖巧，可千萬不要被騙了，”他鄙夷地瞪了楚北川一眼，“這種人我見多了。外表人模狗樣的，可指不定家裏房頭連片瓦都沒有！”
“姑娘，你要是真喜歡這本游記我就送你，但你可得趕緊回家，離這人遠些。”
楚北川：“大膽！你！”
忽地兩聲清脆的笑聲響起，楚北川猛地一楞，木然地扭頭望著那張笑靨如花的面龐。
陌生的善意總是讓人溫暖得措不及防。
鐘離笙感受到了也誠心收著，她笑著從荷包裏拿出二兩銀子遞給了攤主。
看著楚北川調侃道：“他家房頭，有瓦。”
她又笑了兩聲，才一起離開。他們繼續往前走，可走到一半，楚北川卻忽然停了下來。
鐘離笙停住轉身，“逛好了？”
楚北川倏地擡頭，“你在這等著，我回去拿銀子，很快。”
“等一下！”
楚北川邁的步子很大，幾步就走了好遠，她小跑才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。
他回身，疑惑望著她，她道：“二兩銀子罷了，反正逛了半圈也沒瞧見什麽喜歡的，不用回去拿了。”
聞言，楚北川劍眉擰在一處，“不行，說了我請客，怎麽能讓你掏錢？”
說著他又要走，鐘離笙使力拽了他一把。
長足猛地停在凹凸不平的鵝軟石小路上，身後的那股拽力還在，他呆呆地回頭，視線自然地落在了抓著他藏青色衣擺的纖白細手上。
耳邊是她細細的囁語：“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，那幫我一個忙。”
楚北川掀眼，如鴉羽的睫毛微微顫抖，這是她第一次說求他幫忙。
“你說。”他聲音悶在胸腔裏，神色堅毅，如臨大敵。
見他這嚴陣以待的樣子，還挺可愛的，她沈默了半晌，在他快忍不住要走近時擡頭。
“陪我吃碗面吧。”
—
楚北川在附近找了一家還不錯的大面館，上下兩層樓，這次他二話不說直接拿出了一個腰牌，亮明身份，堂堂正正的耍臉，一分不給的包了二樓整整一層。
坐下後，沒等多久，兩碗表面浮著清油，灑滿蔥花的兩碗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，滿滿的一碗牛肉。
她從筷筒裏拿起一雙筷子，對面的人忽然把手伸過來搶過手中的筷子，又不知從哪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，才遞還給她。
鐘離笙楞了下，接過，夾了一塊牛肉放到嘴裏，不鹹不膩，他挑地方的眼光不錯。
她吃了一口面，揶揄道：“你的身份確實好用，我還從未吃過有這麽多牛肉的面。”
“你若想用，”楚北川看著她吃，聞聲將令牌拿出來扣在桌面上，推了過去，“任何時候都可以。”
鐘離笙沒接話，她垂下頭，接著吃面。
“你，考慮得如何？”他的聲音有些沈，似乎有些緊張：“讓我幫你？”
聞言，鐘離笙停下筷，盯著面湯表面漂浮的清油滴，良久，她才擡頭，卻沒有向往常一般質問他，反而心平氣和笑著道：“今日，先不說這個，好嗎？”
“……”
不知為何，她明明在笑，他卻能從她眼中看見濃濃的思念與悲傷。於是鬼使神差地點頭，他拿起一雙筷子，沒講究直接夾著面低頭吃起來。
看他吃的香，氛圍不錯，她難得生起想與人閑聊的想法，“適才我以為你會發怒？”
楚北川擡頭：“什麽？”
“那個攤販，他冒犯了你。”
他叼了一口牛肉就這面囫圇一大口下去，答：“怎麽？在你眼中我就是個情緒極其不穩定易怒的？”
鐘離笙點頭，坦率承認：“嗯。”
聞言，楚北川不氣反笑笑了，“今日你是轉性了？不怕我，也不躲我了？”
“這樣不好嗎？”
他眼神忽然沈了下去：“不......很好，我希望你永遠這般，不要怕我，也不要避開我。”
“……”
見她錯開眼，楚北川也不急，他放下筷，語氣輕快：“確實，你也見識過，我生氣的時候喜歡摔東西，但不由於我這個人有暴力傾向，這是從小帶來的習慣，難改。”
“一個尋常百姓，所求的也只不過是些銀子。問他識不識我，若是識，他便不敢收錢，我在你這也得個臉面。若不識，我也不會跟著在個百姓面前擺官威。”
鐘離笙看了看周圍，好奇看著他：“那您現在，不是在擺官威嗎？”
“不算。”
“怎麽不算？”
“這裏是太子的產業。”
“……”
—
不遠處，同樣在二樓吃面的鐘幸和紅青目光不錯地望著鐘離笙在的方向。
鐘幸看了一眼放在桌面的《江南游》，納悶開口：“主子今日怎麽忽然跟定安王這麽能聊了？往日不是說最好少接觸的嗎？”
“今日不同。”紅青盯著鐘離笙柔和的側顏，“今日，是大將軍的生辰。大將軍生前總會在今日將自己的長壽面拿給主子一份，說是要分給她他的一份長壽與安康。”
—
皇商遴選結果出來的第二日，各國使臣也到了近回去的日子。可就在這日，祁帝於金鑾大殿上發布旨意，太子祁元與南離二公主南離婉結親，為兩國友邦，將九公主祁夭九嫁入南離，擇日迎娶。
聖旨到達公主府時，祁夭九難得的配合，只有一個條件，送親的女樂她要自己挑選。祁帝自然應允，只是當看見祁夭九遞上來的名冊後，他沈默了良久，而後將楚北川宣進了宮。
楚北川收到傳召進宮的口諭時還在與初卿雲下棋，二人交換了眼神後，他便策馬入宮。
半跪在地面，推手見禮：“臣拜見陛下。”
“北川快起。”祁帝側眼看向周公公。
周公公立馬會意：“賜座——”
楚北川坐下後，擡頭望著祁帝。後者一笑，將手中的折子放下，緩緩說道：“北川啊，九兒嫁去南離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三，這時間匆忙，路途又遠，朕向來喜歡這個小女兒，實難不擔心她的安危。便想著派人送一送，你覺得朝中誰可替朕送送公主？”
話說得隱晦但又明擺著，他想不明白都難，心底冷笑了一聲，起身，推手道：“若陛下信得過，臣願意前往，必將公主安穩地送到南離。”
“好，好啊。”祁帝重重地拍了下案桌，讓楚北川坐下，可沒多久，祁帝又收起了臉上的笑，頗為遺憾地嘆聲道：“你的年紀也到了，立了許多功，府門也越來越大，是該到了該成親的時候。本來，朕是想將九兒許配給你。若是...”他嘆了口氣，擺了擺手
“公主尊貴，臣配不上，公主應當嫁給更好的人。”
“誒！”祁帝皺眉，“自謙過頭了不是。朕可聽說了，祁京城裏想嫁給你的女子占了半城？”看向周公公，“是不是啊？”
周公公連連笑著點頭。
“可娶不到喜歡的女子，再多亦是無用。”他垂著頭，一幅失情挫敗的樣子。
見他這樣，祁帝的目光閃了閃，他盯著這位英雄少年，明明身後有著無數功名，榮耀，卻因為一個女子志不得意不滿，逃不過美人關。
良久，楚北川在以為祁帝要下逐客令時，聽到上邊的人嘆了口氣，“鐘離笙？”祁帝緩緩開口，“你就想娶她？”
聽到這個在心裏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名字，楚北川下意識擡眉，隨後擡起頭，目光炯炯地回看的祁帝，點頭，鏗鏘道：“是。”
“唉，周勝。”祁帝抓起案角的聖旨遞給周公公，周勝彎腰雙手接過，邁著小碎步走到楚北川面前，楚北川正準備跪下。
祁帝：“站著接。”
楚北川木著一張臉雙手接過。
“打開看看。”祁帝催促道。
楚北川轉動聖旨，長指勾著邊一點點卷開，看清上面的內容的那一刻，他漆黑的瞳孔皺縮，下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祁帝。
祁帝看著他震驚一臉失語的模樣，哈哈大笑兩聲，起身走了過去，他擡手捏了捏楚北川僵硬的肩膀，“再過兩日就要出發南離，你若實在等不急，現在就可以上門迎娶你的新婦，吃顆定心丸。”
楚北川沒說話，只是楞著點頭，似乎沒見他這個模樣，祁帝又盯著看了許久，而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，讓周勝帶楚北川離開了。
神思恍惚地從皇宮出來再一路由著馬帶著回府，一進門，初卿雲幾人正巧在府內看書的看書，練劍的練劍，見他回來一臉失魂樣紛紛放下手中的事迎了上去。
初卿雲蹙眉，擔憂道：“王爺，怎麽了？陛下跟您說了什麽？”
楚北川將手中的聖旨遞給他，初卿雲接過慌忙地攤開，程澤、楊無行湊了上去，當三人看清上邊的內容後，除了初卿雲自小培養的文雅在吃驚也只是瞳孔瞪了下，但其餘二人沒他端著，都紛紛震驚到只能大張著嘴巴形容。
還是初卿雲最先緩過勁，將聖旨留給二人匆忙上前，先往壞處想了想，問道：“用什麽換了？”
“一趟，”楚北川擡眼，有些不確定：“護送？”
他也有些不敢置信，為了娶她他做了很多，圈了無數個局，設計了許多人，就連上邊那位都算計了進去，本以為還有硬仗要打，可卻這麽輕易就拿到了賜婚的聖旨。打得他一個措不及防，從皇宮出來到現在，腦袋都還是發懵的。
“陛下這是讓您送九公主？”
楚北川點頭，又擡頭，“會不會有詐？”
楚北川一臉懵的表情被初卿雲看在眼裏，他還是頭一次發現聰明絕頂的定安王也有腦子糊塗的時候，嗤笑道：“王爺，你這是被欣喜沖昏了頭腦了？聖旨都已經下了，除非你選擇不宣出去，否則可沒有反悔的人餘地。在下還從未見過聖旨有收回去的場面。還是說，你不想娶鐘姑娘了？”
楚北川倏地扭頭，沈聲：“要娶。”
這時楊無行和程澤也反應過來，他們走上來，楊無行咧嘴笑道：“那我現在就帶人去庫房拿聘禮，直接去劉府。有這聖旨，我看從今以後誰還敢在背後嚼舌根！”
“先不急。”楚北川叫回他，理智回攏了一點，“她還未答應。”
初卿雲揚著笑得臉色頓了下：“聖旨都在這了，鐘姑娘未答應是？”
楚北川的目光從初卿雲臉一點點移到程澤手中的聖旨上，“雖說我一直催著她靠近，可她若不肯點頭，我不會逼她強嫁於我。”
初卿雲怔住，抿唇聳肩。
得，盼了那麽久，也只有他才忍得住能臨頭剎腳。
楚北川視線上移，落到程澤臉上：“你，去替我送封信。”
夜幕緩緩降臨，橘黃色得煙霞在天邊垂釣，一封未署名封面空白的信封送到了鐘離笙手中，聽紅青說送來的人沒留名，送到便走。府內的人是提前看了沒什麽問題才送到她手中。
鐘離笙疑惑，沒想到誰能給她送信，她低頭拆開，一張嶄新潔白的信紙上有人用蒼勁的字寫了一句話。
——盼了良久，日思夜想，久不能寐。焦急難耐只得書信一封以解哀愁。
已過數日，姑娘，願否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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